【Merlin】【AM】直至终结-22

第二十二章 生死幻影


查尔斯很快在火车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。

昨天他已经将所有行李从萨默塞特郡寄往伦敦,“橡树”餐厅的后厨有个位置正等着他。那是伦敦一间颇有规模的餐厅,和他原先工作的只有十张桌子的小餐馆大不一样,听说他们的管理非常严格,员工之间等级分明,发给他的那份公式化的信函就让查尔斯体会到了这点。新工作让他感到惶恐,家里的人都祝他顺利,包括最亲的奶奶,但他并不是特别想去伦敦,即使他知道,为了拥有自己的厨房,为了某天能在属于自己的餐厅里为顾客奉上美食,他必须尽可能地积累经验。

可是,拜托了,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大城市里的人相处,或者仅仅是——和人相处。他只爱好两件事,做菜,还有长跑。这两件都是闭着嘴就能完成的。

他把旅行背包塞到行李架上,在窗边坐了下来,共用一张小桌的其他乘客还没来。

希望他们别来,希望这儿没人坐。寻找话题和同行的人聊天是他最不擅长的事之一。他戴上耳机,把自己和车厢里的吵闹隔开,专心地想着目的地。雪墩山。雪墩山。他乘坐的这班车今天下午就会到达威尔士,伦敦和“橡树”挤满人的厨房都不算什么,那是他星期五才要真正烦恼的事。他想象着自己舒舒服服地睡醒觉,明天清晨早早起床,来到山地越野马拉松的起跑线上,威尔士西部海盐味的空气顺滑地溜进肺里。他不用和任何人说话,只需要尽情奔跑,穿越起伏的群山、湖泊和草地,最终冲破终点线。三年前他开始参加雪墩山的马拉松,名次无所谓,只要跑起来他就能忘了一切。

“这儿,”有人在他的座位旁边停下脚步,“是这儿吧?”

哦,他们还是来了。一个高大、长头发的男人挤进座椅,在他对面坐下。那张脸庞令人印象深刻,就像常出现在时装橱窗或流行画报上的平面男模,轮廓深邃,表情冷漠,垂在脸颊旁的深褐色头发给他添了不少颓废感。

查尔斯垂下眼睛,让视线与他错开,对方冷淡的眼神定在他身上,把他当成个空座位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。我能提醒他别盯着我吗?查尔斯想,但除了感到窘迫之外,没法真正开口。

“高汶,”一个柔和低沉的声音解救了他,“别盯着对面。你可以睡一会儿。”

长发男人听话地闭起眼睛,向后靠在椅背上。一般人打盹时都会歪向一侧,他的脖子却立地笔直,查尔斯在心底默默怀疑他是个机器人。

“我的朋友最近精神不太好,希望没冒犯到你。”一双温和柔润的浅灰蓝色眼睛含着歉意。

查尔斯赶紧摇头,尽量露出微笑:“没有。”

随着几句轻声交谈,另外两个男人分别在查尔斯右侧和右前方坐了下来,填满四个座位相对的小空间。先前和他说话的那个瘦削高挑,穿着牛仔裤和衬衫,袖子挽至手臂,黑头发。他给人一种手脚不甚协调的感觉,也许是因为相较于体重,他的胳膊和腿都显得太修长了。

另一个金发的家伙则穿着运动球衣和休闲裤,眼睛清澈地得不可思议,他就坐在查尔斯旁边,还对他笑了笑,查尔斯觉得,如果把他的微笑挂进运动品牌的橱窗,会有更多的人走进去买一件网球衫。

黑发男人一坐下就在膝上摊开一张地图,和他的同伴聊起天来。查尔斯把视线转向窗外,列车渐渐启动,滑出站台,车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,像要下雨。

“岛屿的入口很隐蔽,我记不清具体的位置,”男人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,“也许紧邻着海岸,但也可能是在两山之间的谷地。”

“这份地图太笼统,”金发男人凑过去,从他手中抽走那张彩纸,“我们得沿着以前的古道一路寻找。问题是,现在没有渡船,我们怎么才能到岛上去?”

地图上用记号笔勾出了一段连绵的海岸线,查尔斯瞥了一眼,那是雪墩山国家公园。

“希望那儿还有些遗迹。”他接着说,“戴贝斯城堡以前就在附近……”

“戴贝斯。”查尔斯说,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搭话,但他就是冲口而出,“我听过这个词。”

金发男人抬起头来,礼貌地眨了眨眼。

“你好?”他说。

查尔斯感觉手心出了汗。天啊,他主动和同行的旅客聊天了。但他将来还要适应大餐厅的后厨生活呢。

“当地,呃,有些老人管那个山头叫戴贝斯,”他说,尽力不让舌头打结,“可能在地图上还有另外一个名字。我也是偶然听到的,他们讲着口音很重的威尔士语。听说两个世纪前草地上还能看见石头,不过后来都被附近的居民搬走了。”

男人的眼睛里闪着友善的光,他看起来很高兴,“太棒了,能劳烦你在地图上找一找那座山吗?”

查尔斯笑了笑,和他说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。他在图上搜寻了一会儿,用手指点出靠近西南拐角的一处山峰。

“非常感谢,遇到你是一种幸运,”金发男人伸出手,“亚瑟。”

“查尔斯。”他感觉到对方掌心的温热。

“那是梅林。”亚瑟向对面点了一下头。

查尔斯诧异地盯着黑发男子。梅林?亚瑟?还有他们叫那个休眠的机器人什么来着……高汶?真的有人这么取名字?或者这是个他没有听懂的幽默?要知道他是在格拉斯顿伯里长大的,这些名字他太熟太熟了,天天都有人从世界各地来,就为了看看阿瓦隆和亚瑟王之墓。

查尔斯发觉自己在重复之前那令人不适的举动——盯着别人看。这简直太不礼貌了,对方会怎么看他呢?

“这是,呃,代号之类的吗?”他僵硬地笑笑,语速飞快,试图开个玩笑来缓解自己已经给别人留下不好印象的恐惧,“你知道,就像那些神秘组织,成员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,所以彼此间以代号称呼。我的意思是,所以你们就用了神话传说里的人物……”

亚瑟和梅林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。

气氛僵硬了。查尔斯想,他又神经质地搞砸了。他根本就学不会该怎么和别人聊天……现在他们会以为他是在取笑他们的名字。

他在裤子上抹了抹手心里的汗,要把话题继续下去的恐慌攻陷了他的大脑。他确定自己将在伦敦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。一定会。

“……是的。”梅林开口说,打破了尴尬的沉默,脸上闪过微笑,“我明白,的确太巧了。”

查尔斯暂时没办法接话,太多的僵硬感堆积在舌头下面。他必须想一想最拿手的食谱来缓解,烤羊排和小茴香怎么样?或者……

“可惜我不是一个彭德拉根。”亚瑟遗憾地说,折起手中的地图,“有时我倒愿意声称自己是。但你可以从我的证件上看到,我姓安布罗斯。”

他对查尔斯挤了一下眼睛,“我们和亚瑟王传说绝对没有关系。”

“一丁点都没有。”梅林附和。

装满饮料和零食的推车正经过他们的座位。穿制服背心的年轻售货员停了下来。

“嘿。”亚瑟说,拍了拍他的肩头,“查尔斯,请让我为你买杯饮料,好吗。”

“什,什么?”查尔斯找回了自己的舌头,“不用……”

“你在地图上帮了我们的忙。”亚瑟说,“你要来杯什么?”

“……苹果汁。”查尔斯小声说。又是一次。他并不想要亚瑟为他买饮料,那点小忙不值得,他只是,没法拒绝“别人的好意”。

亚瑟将纸杯推到他面前的桌上。他自己和梅林分别要了矿泉水和热茶。

“不帮你们的朋友也点一杯吗?”查尔斯小心地问,指指高汶。

“他会睡完全程,”梅林端过热茶,表情俏皮地往右边看看,“所以不用了。”

“三明治?”售货员推荐,“薯片或饼干?”

没人回应,他耸耸肩,推车往前走去。

“还好高汶睡着了,”亚瑟对梅林说,含着笑意,重音落在“睡着”两个字上,“如果醒着,他会所有都要一份。”

后者很了解地说:“回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。”

“我竟然在期待那一幕。”亚瑟说,望着熟睡的同伴,蓝眼睛中充满怀念和感慨。长发男人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一样,一动不动地靠着椅背,查尔斯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在火车上睡得这么沉。

他啜了一口果汁,想起奶奶院子里的苹果树。奶奶喜欢在紧邻着那棵树的窗户下写作,阳光穿过叶片落在窗台上。她的手稿有一大堆,但是从来不让别人读。

“你是亚瑟·安布罗斯吗?”一个公事公办的声音在他们座位边上响起。是个个儿很高的列车员,制服在他身上绷地紧紧的。查尔斯抬起头,他不喜欢那个人脸上严肃冷漠的表情,即使查票工作不怎么令人愉快。

列车员向亚瑟伸出手,“给我你的车票。”

亚瑟在口袋里翻找到它。

“这张票有点问题。”他看了看,“你得跟我来一下。”

“有问题?”亚瑟说,视线从票面向上移到列车员的脸,轻轻皱起眉头。

“不是什么大麻烦。”列车员说,露出只浮在表皮的笑容,“你需要跟我去验证一下身份。”

“他的身份没问题。”梅林立刻说,“是你们搞错了。”

“只要您配合我们,花上一分钟来纠正。”列车员说。他的语调生硬,但声音很大。乘客们纷纷转头向这边看,夹杂着窃窃私语。在这个年头,所有人都很敏感,担心犯罪或恐怖主义。

查尔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,亚瑟给他的直觉和那些事完全不沾边。

亚瑟站起身来,示意列车员带路。梅林动了动,他用手势叫他放心。

“你和高汶待在一起。”他轻声说,“我很快回来。”

他跟着列车员离开座位,穿过走廊向后一节车厢走去。乘客们转回头继续先前的谈话,寥寥几个仍探头望了望。

“他们总是,”查尔斯有些磕巴地说,想缓解一下气氛,“总是这样。占用你的时间。搞错这个,搞错那个。”

梅林点点头,喝了一口热茶。查尔斯发现,不知怎么,他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车厢,一直跟随亚瑟的背影往远处去。


***


走在前面的男人比他还高一些,行走时背后的制服刻划出褶皱。他闻到若有似无的奇怪气味,可能是洗发水,又像是水草腥气……他跟随他穿过车厢间隔,四个或五个,来到一扇门前,门上原本有铭牌,不知为什么被抽走了。

“在里面。”列车员说,钮开锁,按下把手。

“什么在里面,”亚瑟说,“验证车票的方式?”

列车员打开了门,一间很小的休息室,有上下两张铺位,墙壁的挂钩上挂着一件列车员的制服外套,金属色的水杯搁在小桌上。车窗外,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田野正飞快掠过。

亚瑟没有走进去,这是一间普通的列车员休息室,太普通了,反而让他的心头突然蒙上警惕。

“亚瑟。”

一个女人的声音说。

车窗倏地变黑,像列车开进隧道。

声音划过得太快,他一时没辨认出是谁,但他的潜意识比他更早察觉到危险,就在他想后退时,一条胳膊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。

他闻到那种水草的腥味,更加明显,那只手臂上鼓起的肌肉抵着他的下巴,用异于常人的力量勒紧他的喉管,他挣扎着,不让对方把他锁住,列车员的一只手剪住他的左臂向后折,力量之大足以掰断骨头。他奋力扣住那条穿制服的胳膊往门框上撞击,头部充血和缺氧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发晕。

而这时,漆黑的车玻璃上出现了一张脸。

莫嘉娜苍白的脸上仿佛只剩嶙峋的骨头,她愤怒、空洞的声音刺进他的耳朵。

“你夺走了我的一切,亲爱的弟弟,我的一切!不许你再触碰古教的圣物,不许你,还有那个魔法的叛徒,再次夺走它……”

火车轻微地摇晃着,他奋力撞击的那条胳膊松动了,亚瑟忽然能够呼吸。莫嘉娜……他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,一股蛮力击中了他的后背,亚瑟向前扑倒,在地面上迅速翻身,休息室的门关上了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列车员面无表情,抽出一把尖刀,扬起手臂向他刺来。

亚瑟滚到床边,第一刀刺中了地面,他快速地爬起身,反手攀住上铺边缘,借力狠踢对方的胸腹,列车员后退了几步,他挥拳猛击,把对方逼到墙边,如果手边有一把剑就好了,他想着,试图夺下那把刀,然而对方力气大得惊人,翻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将他压到墙上,亚瑟用膝盖顶住他,右手一根根掰着脖子上的手指,左手和对方拿刀的手拼命角力,那闪亮的尖锐离他越来越近……

指骨折断的声音“咯”地响起,一声,二声,他用力掰断了列车员的食指和中指,然而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,疼痛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。

冷汗从额上冒出,亚瑟急促地呼吸着,刀尖已经碰到了他的衣服,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、没有丝毫温度的黑眼睛,干脆掰断了对方所有手指,膝盖猛地一顶,扭住他的左手反折到腰后。

“你是谁!”他咬牙吼道。

列车员的姿势无法回刺到身后的人,但是他以极大的力气挣动着,不达目的不罢休。

一个问题在亚瑟脑海中闪过。

要杀了他吗?

——万一他只是个被控制了的普通人呢?

只是一瞬间的犹豫,列车员的左肩“喀啦”一声脱了臼,他挣脱束缚转过身来,一脚狠狠踢在亚瑟的腰上,正是旧伤的位置。顿时一阵钻心的疼痛,亚瑟几乎半身发麻,向后倒在桌上,水杯滚落,杯盖摔开,水洒了一地。

他忍住疼痛翻身滚下矮桌,刀在桌面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。他发现列车员脱臼的左肩自动恢复了,被掰断了的手指也开始活动,他猛然醒悟,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傀儡。就像中了魔咒而不死的骑士一样,傀儡感觉不到痛,没有任何方法能叫他们停手。

他又向他扑了过来,亚瑟不可能永远与他缠斗下去,他的体力总会耗尽。车窗仍然漆黑一片,好似在告诉他这间休息室已经与世隔绝,而他必死无疑。



tbc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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