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Merlin】【AM】直至终结-6

第六章  “The Ice-sword in The Stone”


亚瑟实在很想对着“圆桌骑士”大笑一场。这太好玩了,瞧那些在木马上欢闹的孩子、父母和情侣们,如果高汶、莱昂或是兰斯洛特看到会怎么说?哦,高汶不会在乎这个的,他会在热狗摊子前待到天荒地老。

卡洛琳惊讶地说:“你刚才第一次说了‘我的朋友们’。”

他说了吗?我的朋友们——

眨眼之间,孩童的笑闹和欢呼声不见了,亚瑟看见,随着那些漂亮的木马旋转而出的,是真的高汶、兰斯、莱昂、帕西、伊兰……他们相互打闹,嘲笑彼此的坐骑,试图把对方推下去;高汶笑得最厉害,以至于他的靴子卡在帕西瓦尔那匹马的脖子里,怎么也拔不出来;兰斯的手虚握着抵在鼻尖下,轻轻咳嗽,试图保持风度,很明显已处于失败边缘;莱昂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,为自己骑着一匹枣红色配蓝宝石的儿童号小马而绝望……骑士们的最后,梅林穿着那身永远看起来脏兮兮的旧衣服出现了,一双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,两手抓着固定他那匹白马的柱子,身体微微前仰。他那糟糕的骑术即使是在玩具木马上也一样糟,亚瑟不得不提醒他夹紧马肚……正在这时,他们同时发现了他,全都朝他转过头来,向他招手,询问他为什么不上去,毕竟他是他们的王,没有他,这台机器就没法运行……

但他知道自己没法过去,他过不去。于是仅仅一瞬之间,骑士们又全消失了,旋转木马再度充满了他不认识的陌生人。

亚瑟本想纵声大笑,却突然被深重的寂寥淹没。从他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、来到千年之后的那一刻,他就期待着能以某种方式与卡美洛重逢。不是从书本或某人的采访里,是面对面的重逢。终于这一刻来到了,以这种合理而残忍的方式。

曾经,在卡美洛,他就是他,他为责任、为爱、为生来即在他身边的一切而活。而现在,他以为自己已经“重新开始”。在这几个月之中,他试图寻找一些新生活的意义,工作,吃饭,与人交往,却发现很明显地——他只是“活着”,在这里,在二十一世纪,亚瑟·彭德拉根并不“存在”。

“你会找到回家的路的。”

亚瑟摸出口袋里的玻璃瓶子,它空空荡荡,躺在他的手心。他想起加里,那个桥洞中的老人,他的话仿佛一句箴言,同时也是一句讽刺。这条“回家的路”只是将他引向了一台旋转木马。

突然,一股很大的冲击力撞得亚瑟往前一歪,瓶子从手里掉出去,摔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,他还来不及去捡,它已顺着道路的坡度滚了下去,转眼间消失在各种各样的鞋子之间。

卡洛琳疑问地喊了他一声。劳拉已经去旋转木马那儿排队了,挥动小手呼唤他们,他看看她,把肩上的背包卸下递给卡洛琳:“我很快就回来。”

“但——”

亚瑟没有多想,他得把空瓶子捡回来,那不是一个普通的纪念品,虽然他也说不清它到底为什么不普通。

他向前追去,避让着来往的人潮,一群穿运动衣的学生牵着高高漂浮的气球拥挤着走来,把亚瑟挡在中间,等他挣脱开,已经看不到瓶子滚到哪儿去了。太阳热烈地闪耀,晒得地面也亮晃晃的,到处都是鞋子,各种各样的鞋子,偶尔那些鞋襻上饰品的亮光会误导他。亚瑟一边向下走,一边四处环视,希望能发现一个小闪光点,玻璃的闪光点——

在那儿!

小瓶子卡在道路左侧,一个雕像基座的边缘。亚瑟捡起它来,惊讶地呼了口气,它竟然躲过了坠地的冲击、脚步的踩踏,完好无损,一条划痕也没有,最后悠闲地躺在这个雕像脚边。这个雕像——亚瑟抬起头——斗篷飘扬,昂首屹立,金色的王冠,双手撑一把锋锐长剑,基座上写着“亚瑟王”。

好吧,这是,算是他自己的雕像,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和亚瑟一点儿也不像,因为他从未拥有过浓密的眉毛、沧桑的眼睛和凹陷的双颊。

就在它旁边,还有另一个小一些的雕像,是个小小少年,眼睛睁得很大,咧开嘴笑着,也拿着一把剑,细细的双腿瘦得像两条竹竿。他不认得那是谁。这附近建着好几处游乐设施,包括“龙洞探险”,“魔法传奇”,“勇者过山车”……还有售卖玩具剑和魔法棒的纪念品商店、清凉的冰激凌车,那蓝白交间的车顶棚上用打着圈圈的字体写着招牌:  “The Ice-sword in The Stone”(石中冰剑)。

Ice-sword,亚瑟在心里发笑,只要看柜台里的那些冰棍就明白了,它们被做成剑的形状,向下插在那里,如果有人要买,就可以像亚瑟王一样把它拔出来……谁想出来的好主意?应该给他发一块勋章。

车里那个售卖员穿着衬衫和工作围裙,背对着亚瑟在制作冰激凌,车前围着很多人,他的工作一定很忙。亚瑟看了他一眼,刚准备离开,那个人手中夹着四支甜筒,突然转过身来——

他的眼角刻着细细的皱纹,他的眼睛湛蓝而明亮,他的黑色头发间夹杂着深栗色,梳得整整齐齐,露出一双耳朵,下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胡茬。当他对车厢前的孩子笑起来时,依旧有浅浅的酒窝。

他太不一样了,但又仿佛从来没变过。


***


梅林是那个冲进亚瑟的房间,在脏衣服上把自己绊倒的少年。是不知天高地厚,在练武场上公然向他挑战的人。是有诸般缺点,但他不能忍受离开他一天的男仆。但最后,他是他身边最勇敢的骑士,是千山万水、千难万险的路途中永远沉默地跟随、付出、守护他的人。

在亚瑟还没从这一切中反应过来时,他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,带他躲到了亚瑟王雕像后面。这非常明智,因为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,幸而背后有个支撑。

那是梅林吗?

那可能是梅林吗?

亚瑟全身的血液都聚在一起汹涌地叫嚣,从四肢冲回他的心脏,撞击他的胸膛,让他四肢冰冷,而心却烫地快要爆裂。

他忘记了怎么呼吸,等他想起来时,肺已因窒息而疼痛,他深深喘息一口,感到空气重新充满了气管,就像重新活了过来。

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梅林的人——他想——世界上有那么多人,肯定有一个长得和他很像——他当然希望那就是梅林,但那不可能——

亚瑟贴着雕像高高飘扬的斗篷边缘望出去,想把那个男人再看清楚一些。售卖员正向一个孩子俯身,聆听他的要求,另一个孩子在一旁大声嚷嚷:“我要一把冰剑!我要一把冰剑!”

亚瑟的大脑在告诉他,这个售卖员看上去有四十岁左右,也许稍微年轻一点,但梅林离开他的时候才二十几岁,而中间隔着一千多年的时光,无论他从哪头开始算起,这都不可能。更何况,从他的样子看来,他在这里工作绝非一两天,他熟练地让甜筒旋成螺旋,熟练地碎冰、给盒装酸奶冰激凌称重,同时收取零钱,没有一点手忙脚乱的迹象。他……他太灵活了,一点也不像曾经笨手笨脚的男仆。

然而,每多看他一眼,亚瑟除却大脑之外的部分就更激烈两倍地反驳着。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,感觉到自己真正站着,被巨大的力量牵引着所以留在地面、留在这个世界上。奔流的血液在尖叫,如果魔法能让亚瑟从泰晤士河浮起,当然也能让梅林出现在伦敦!

最终,想要走到冰激凌车前去的念头赢得了胜利,亚瑟下定决心,迈出了脚步——

“嗨,艾格米德,”一个同样穿着园区工作制服的人对那个售卖员说,“快给我两根甜筒,商店里简直热坏了。”

亚瑟的鞋子忽然重若千钧,没法从地面上拔起。

有人喊他“艾格米德”,无论那是什么名字,不是“梅林”。

亚瑟转回雕像背面,闭上双眼,把蜷起来的食指关节放进牙齿间紧紧咬住。

汹涌而来的失望快要把他撕开了,他不能接受一个不是梅林的梅林,一个一模一样的、但是全然新生的、不再认识他的梅林,这个人有自己的人生,不再被一个叫亚瑟的混蛋绑缚着、牵绊着,他会笑,因为这份工作给他带来快乐,因为这全新的生活让他无忧无虑……他可能有了家庭,有妻子,一个健康的孩子,他努力赚钱,期待着晚上回到家中,迎接他的是一个温柔的吻——

哦。不,亚瑟当然可以,他当然可以接受这样的梅林。

或者说,他可以接受一个和梅林一模一样的人,拥有这平凡却无比美好的人生。

因为他值得这种生活。

亚瑟忽然醒悟自己的念头是多么自私。他希望梅林在这里,只因他自己是如此孤独,希望有个人来解救他于命运的荒谬。

但他没替梅林想过,就和以前一样,从来没有。他没想过如果梅林真的如他所愿,出现在这里,会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。

如果他和自己一样突然被送来,那他就失去了盖乌斯、失去了他的朋友们——也许在亚瑟离去之后他还会有些新朋友,也许他有了新的家人——还有……他会失去一个和平的卡美洛,在那儿他可以自由地使用魔法,而那正是他的夙愿。

如果他没有被魔法送来,而是在世界上真真实实地“活”了一千多年,就和那晚在泰晤士河边、从亚瑟脑海一闪而过的微弱念头一样,那就是任凭世间所有沉重的岁月都压在他身上,所有沧海桑田的变迁,所有沉重,苦痛,孤独,一遍又一遍重复。

亚瑟不能再去想象这种残酷,仅仅是稍微触碰一下,就让他痛苦地紧缩起来。就像身体里流的不再是血液,而是一根根尖锐的针。

“先生,先生……”有个声音怯怯地喊他。

亚瑟在舌尖上尝到淡淡的血腥味,他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关节。

“你有零钱吗?我想跟你换一些……”一个棕色眼睛的男孩对他说。

“当然……这里有,给你。”他麻木着掏出一些硬币。

“你的手流血了。”男孩瞪大眼睛,小声说道。

“不用管它。”亚瑟平静地说,和他交换了手里的钱。

男孩对他笑了笑,转身跑向冰激凌车,亚瑟的视线追随着他,看着他把他的硬币交给那个叫艾格米德的男人。

那不是梅林,这样很好。亚瑟想着,往后退了一步。因为过去他给梅林带去的痛苦已经够多了。


***


“你还好吗?”卡洛琳担忧地看着他,她和劳拉已经坐完了一圈旋转木马。

亚瑟耸耸肩:“我有什么不好?”

“捡回你的瓶子了?”

亚瑟点头。

“很好。”卡洛琳认真地说,“但你看起来像把你的魂丢在了捡到它的地方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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